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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 破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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長白雪舞,天池水清,月明星稀的山頂,是最接近天界的地方。長白山上那處幽冷寂靜的淩冰洞外,此時卻一反尋常的寧靜。

那一抹清逸素白的身影凝立在洞口之外,仰頭望著上空冰淩化成水珠點點滴落,不由得蹙了眉。他身旁程小繞正蹲下身來,仔細觀察那冰巖融成的雪水,咬了咬嘴唇,不由得擡頭,“寒夜哥哥,這淩冰洞不是經由仙術控制,冰雪千載不化麽,為什麽會這樣?”

柳寒夜亦面現難色,緩緩搖頭,“若非天象異變,不會如此,又或許是仙術出了差錯。”

程小繞一下子站起身來,心中急了,“這樣下去,若是這淩冰洞的冰全都化了怎麽辦,雲姐姐的屍身就難以保全了,不如……不如我再去問蘇掌門想想辦法?”

柳寒夜想了想,道:“也好。我守在這裏,你去吧。”

程小繞點點頭,一溜煙地往正殿的方向跑去了。柳寒夜看著雪夜中那玲瓏纖細的身影漸漸隱沒,若有所思。

幽深的夜,寂冷的冰,冥冥游神之中,薄如蟬翼的魂魄猶如寂靜的煙火,雲雪晴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個冗長的夢,而夢見了什麽,卻一絲一毫也不記得。

她覺得睡得不甚舒適,周身冷冰冰的,不由得翻了個身,朦朧中像是撞到了墻,她睫毛輕顫,毫不猶豫地又翻向另一邊,咚的一聲,額頭似乎又磕到了墻,這一撞之下讓她徹底醒了,她緩緩睜眼,只是四周黑漆漆的,遠處一點燭光微弱昏暗,什麽也看不清。

她覺得胸口憋悶得難受,像是空氣都被抽幹了的感覺,偏巧又剛剛睡醒的緣故,一時不適應這四周的黑暗,索性坐起身來,砰地一聲,頭頂一下子撞在一個不知什麽東西上,這回可撞了個結結實實,磕得她眼冒金星,倒吸涼氣,一頭又倒了回去。

定了定神,雙眼也終於漸漸適應周圍的昏暗了,她鎮定地認清當前的處境,自己是睡在一個兩面是墻,擡手觸及頂棚的地方。

等等……兩面是墻上空是頂棚……棺材!!!她一驚之下一丁點睡意都沒有了,連忙用手去觸碰四壁,再加上逐漸認清四周的景象,她終於絕望地發現,自己確實是睡在棺材裏,而且還是個冰棺。

剎那間她覺得怒發沖冠火燒眉睫,熱血直往上沖,饒是一向冷靜此時也終於不淡定了,她明明沒有死,而且活蹦亂跳也沒覺得哪裏不適,那麽又是誰把她扔進棺材裏的!

借著愈漸稀薄的空氣,她迫不及待地猛擡厚重的棺蓋,心想這要是擡不動可就真的被憋死在這裏了,將來到了閻羅殿,閻王大人問起是怎麽來的,這麽憋屈的死法她覺得都不好意思開口。

好在這棺蓋不足百斤,而她也有功夫在身,只是躺著的姿勢有些使不上力,在她幾乎要不顧形象氣沈丹田大喝一聲怒開冰棺的時候,棺蓋終於被她推開了條縫。新鮮的空氣一下子湧入,她貪婪地呼吸了幾口,重又躺下喘息,心中越發覺得生死關頭,形象什麽的也變得不甚重要了。

休息了一陣,她覺得恢覆些力氣了,慢慢將那棺蓋推得轉了個向,橫了過來,自己也從棺中坐起。

腦海中空白了一陣,她發現關於自己究竟是如何進的棺材,之前又經歷了什麽,竟然一點也想不起來,甚至連自己姓甚名誰,家住何方,家裏幾畝地幾頭牛都不甚明了。她悲哀的覺得這下徹底完了,一定是被人丟進棺材時腦袋撞壞了。

冷靜淡定了一會,她覺得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自己還記不記得家裏幾畝地幾頭牛,而是設法離開這個冷得百爪撓心的地方,可當她簡略環視了四周後,卻發現四周都是冰封的墻壁,唯一可供出入的洞口石門似乎也從外面裝了機關。

她沮喪地站起身來,借著幽暗微弱的光一步跨出棺材,卻渾然忘了兩旁那昏暗的長明燈燭,一個沒留神單手一撐,正好撐在那燈燭之上,只覺掌心一痛,昏暗中只見燭火一斜,倒了下去,她慶幸自己還算身手敏捷,一把抄起那燈燭,重又放回暗臺,心驚肉跳之下掌心灼痛得她連連甩手,顯然是被那燭火燙到了手。

看看四下無人,她一步跳到那燭火之旁,蹲下身來,借著微弱的燭光去看燙傷的手掌,燈火明滅中只見掌心紅了一片,*辣的疼,好在只是傷了表皮。然而,讓她驚詫的是在這幽森的燭火下,赫然看見自己的右手手腕處有一個酒盅大小的圓形的印記,印記呈淡紫色,上面還有一些看不懂的符號圖案。她大惑不解,渾然想不起是誰把它畫在自己手腕上的,於是連忙從墻角融化的冰淩處掬一把雪水,淋在手腕上搓了又搓洗了又洗。可意想不到的是,那印記竟然沒有絲毫消退的跡象,反而像是深深刻印在皮膚裏一般。這難道是邊關哪個少數民族的徽記?自己難道是屬於哪個少數民族或者神秘組織?她想不起來,又仔細看了看這印記,似乎也不算難看,也不像是中了毒,那麽就先不去管它了,她知道自己眼下的當務之急是從這冰洞裏出去。

小心翼翼地端起那燭臺,她貼著冰墻沿四周緩緩走了一遍,也算將環境了解了個大概,忽然在那冰棺之前十餘步的地方,發現了一座墓碑。她俯下身來,借著昏暗燭光查看,上面還新的字跡像是用刀劍刻成,只是光明有限只能辨認出其中一部分。

碑的正中央幾個大字:“天池三十二代弟子雲氏雪晴之墓”。落款是:“兄蘇逸風泣血立”。

“雲……雪……晴……”她默念這三個字,看來這就是自己的名字了,她覺得也還不算難聽,而給自己立碑的那位叫做蘇逸風的兄長,名字也十分瀟灑飄逸。想罷她再繞到後面去看墓志銘,昏燈之下就有些看不清了,只依稀辨認出幾行小字:

“雪嶺冰封荼蘼淚,月禦靈隱紅顏歿……侍劍千裏百丈冰,倩影俠心葬芳魂……”

她看了個大概,什麽“侍劍”,什麽“俠心”,如此推測,她覺得自己大概是一個武林名門的弟子,極有可能死於一場為正義而戰的刀劍之禍,於是被那位叫做蘇逸風的兄長安葬於此。她唯一不解的是,現在自己好端端的,為什麽會被人誤以為已經死了呢。

她冥思苦想不得其解,唯有先拋在一邊,轉而設法尋找出路。然而當她將這四周的冰墻從頭到尾摸了個遍後,終於絕望的發現,幾乎走投無路,唯一有希望的是那扇由外面機關控制的石門,只是現在,石門的縫隙也凍住了一層寒冰。

她小心翼翼地把手貼上去,徹骨的冷讓她牙齒打顫,用雙手去刨開這些冰淩是不可能了,她開始尋找其他能夠打開石門的方法。

淒淒慘慘戚戚的摸索了一陣,她覺得自己真是悲催到家了,不知被什麽人一把甩進了棺材,還偏巧失去了記憶,如今不得不從墳墓裏淒淒惶惶地爬出來,這不是自掘墳墓又是什麽!

在她終於在冰洞一角摸索到一把長劍時,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盜墓賊,而且盜的是自己的墓。

那劍直直插在地面的冰上,極寒徹骨,通體發著淡淡幽藍的光,在後方的冰墻上還刻了幾個字:月禦劍冢。

她蹙眉,想來這是一把名字叫做月禦的絕世神兵了。不過絕世神兵什麽的現在對她而言都毫無意義,她需要一把武器來打開石門。當把這月禦劍拿在手裏的時候,她心中燃起一種洶湧澎湃的豪邁,不由得對自己說,我回來了!天池派三十二代弟子雲雪晴如今回來刨冰了!

月色朦朧,淩冰洞四周的寒冰映射著月光,打破黎明前的幽靜,蘇逸風默然靜立於洞前,單手緩緩放下,手中同樣幽藍的光芒微斂,周身還縈繞著飄渺無痕的仙氣。他的前方,程小繞與柳寒夜一左一右立著,見他施法完畢,程小繞想要開口,卻欲言又止,只是看了看對面的柳寒夜,怕打擾到這肅穆的寧靜。

柳寒夜淡淡望了望蘇逸風,“融化的冰雪已修覆大半,蘇掌門且先歇息吧,這裏有我和小繞守著。”

蘇逸風掃過一眼被冰封得更嚴實的洞口,點了點頭,一夜的施法,饒是功力深厚的劍仙,他亦有些疲乏。

目送走了蘇逸風,天光漸明,柳寒夜緩緩踏下洞口的石階,來到程小繞面前,“一夜沒睡,你也去歇歇吧。”

程小繞上前,拉過他的衣袖,雙目定定地望著他,似乎一有時間就想要把他的樣子深深刻進心裏,“我不累,反倒是你……”話說了一半,也明白此時柳寒夜斷然不可能回去休息,於是話題一轉,“你餓不餓?我去給你準備吃的好不好?”

柳寒夜點點頭,輕笑了一下,然後看著她一路蹦蹦跳跳地走遠。

一個是昆侖道長,一個是富家丫鬟,他們誰也不曾想到,竟然也能相依為命了這些年,他原本的意中人是她的主人啊。

將這些沒來由的思緒拋卻腦後,他重又走回洞口的石門前,剛才專註於護持蘇逸風施法,不曾留意,此時竟聽到有些悉悉索索的聲響,似乎來自石門內。

他一驚,將身子幾乎貼在那冰冷的石門上,屏息凝神靜聽,不消一刻便發現,那聲音竟然真的傳自石門之內,而且一會唰唰,一會咚咚,像是用刀劍在削什麽東西,又像是挪動重物。

他心中一沈,莫不是這光天化日之下也能出現鬼魂?當下想要搬開機關將石門打開,重又一想終於頓住,這淩冰洞的石門只有蘇逸風在場時才打開過,蘇逸風不在時擅自開啟石門似乎不太妥當,想到此,他還是決定先進一步探查聲響的來源。

石門內,那劈劈啪啪的聲音似乎離得更近了。

雲雪晴覺得自己快要累死了、凍僵了,那把冰封千裏的絕世寶劍月禦如今被她當做鏟子來除冰,在不知何年何月白天黑夜的冰洞裏忙活了許久,非但不見成效,反而覺得外面的冰凍得越來越多了,直到她幾乎已累的撲在地上,才看到穿過那石門縫隙的透明冰層傳來一絲黎明天光。

似乎隨著那層略帶柔和的絲絲光明,連四周也變得漸漸暖和了,她提起月禦劍,再次戳向那石門縫隙的冰淩。

柳寒夜覺得不太對頭,那種迫在眉睫的危險意識讓他心裏再也沈靜不下來了,他不是神仙,也沒見過鬼魂,他只是個修煉尚未成的小道士,偏巧今夜是來助蘇逸風施法,並未攜帶武器,當下只有暗暗捏了劍訣護體,退後一步,單手按下那石門上的機關。

唰的一劍從那石門中直劈出來,雲雪晴本待劈開石門縫隙的冰,卻一下子劈了個空,隨著石門開啟,她看到自己的劍直指門外那位白衣男子的咽喉。

她大驚之下看到白衣男子身形疾退,自己也嚇了一跳,幾乎是本能地倒退幾步,卻不留神拌到地上散落的冰塊,腳下一個打滑摔了個仰面朝天,連手中的月禦也拋了出去。

這一跤跌得她七葷八素找不著北,忍住磕在碎冰上的痛,她艱難地爬起來,看到對面站著的白衣男子臉色像他的衣衫一樣慘白。

她一下子意識到,自己原本是一個“已經死了的人”,如今這麽突如其來的從墳墓裏爬出來,不把人嚇死才怪,於是連忙理了理淩亂的衣衫和散亂的頭發,擺出個自認為還算端莊得體的微笑,行了一禮,“多謝公子開門救命之恩。”

柳寒夜著實受了些驚嚇,當下面無表情,卻暗運真氣行驅鬼之術,不知是心神難定之故,還是其他原因,似乎法術絲毫也不起作用,對面的“女鬼”非但不退,反而一步步走上前來。

雲雪晴見他不說話,一時也難以措辭,畢竟自己這現身的方式也實在太對不起大家,正尋思著該如何打破這尷尬的局面,擡眸望見遠處一個粉衫少女提著食盒一路小跑而來。

程小繞遠遠地就發覺哪裏不對,等到跑近了看清時,驚得一下子將食盒跌落在地,楞了幾秒,猛撲上去一把抓住雲雪晴的肩膀。

“雲姐姐,是你麽?你沒有死?你活過來了?太好了!!!”

在確定雲雪晴的身體真的是人,而不是虛無縹緲的鬼魂後,她一頭撲進雲雪晴懷裏,來了個緊緊的擁抱。

雲雪晴被她抱得有些窒息,好不容易把握了個適中的力道將她拉開,試探著輕問:“姑娘,你,認得我?”

她本以為已經拿捏了足夠委婉的語氣,卻還是將對面姑娘一顆火熱的心涼透了。程小繞楞了半晌,拉住她雙手,連連問,“雲姐姐,你,你不記得我了麽?我是小繞啊,順天府程家堡的程小繞……”

言罷看了看雲雪晴依舊茫然的神情,又望了望柳寒夜,“雲姐姐,你也不記得他了麽?他是寒夜哥哥啊,昆侖派的柳寒夜柳道長。”

雲雪晴再次看了看那叫做柳寒夜的男子,驚魂甫定的緣故,他臉色還是不大好,不過看神情,顯然也是自己曾經認識的,那麽如今唯一可以解釋的就是:自己真的失憶了。

她覺得自己雖然失憶,但腦子還算好使,當下飛快地組織了個還不算太傷人的詞句,試探著開口,“小繞姑娘,柳公子,我……我有些想不起來過去的事,大概……大概是在這冰洞中時間久了,或許,或許過段時間就會好了呢。”

接下來,她覺得自己簡直是裝瘋賣傻一路跟著程小繞和柳寒夜離開這冰洞的,甚至連隨手扔在洞裏的月禦劍都忘了拿,既然什麽也記不起來,她覺得自己還是少說話多察言觀色為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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